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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八、青霜

来,这个名字是她自己选的,如果这些人能查证,恐怕还真对不上。于是又补充道:“祖父曾说,大厦将倾,芳草易腐,唯愿我等身为乔木。”

    她想要拿出三姐给的玉坠作为凭证,不料书吏点了点头,没有再问。韩松听到一声拉长的钝响,那书吏把笼门打开了。他走到傅易面前,不知如何弹扣几下,把他手脚的桎梏也解开了。

    韩松震惊不已,傅易也一脸困惑。那书吏依旧十分平静,解下自己的灰色外衣递给傅易,说道:“两位不要说话,随我来吧。”

    傅易没有多问,他俯身把韩松抱起来,展开外衣把她遮住。韩松闻到布料上浓重的墨水味道。她又是惊奇,又是紧张,伏在傅易肩头一动不动。模糊中感到两人从呼喊的士卒水手中穿过,下了颠簸的甲板,走上地面,通过几处宅门。码头上的人声越来越远,渐渐只听到两人平稳的足音。

    过了不久,两人停下脚步。那书吏说道:“足下沿此道进入山岭,山中有一处空庙可以暂住,再下山就可以绕过绵城。绵城驻军右肩有朱色标记,城外方圆二十里都有追缉的队伍。路遇官办的驿亭,不要进去。”

    傅易沉声道:“敢问先生的姓名,傅易日后必将回报。”

    书吏并不答,说道:“傅君渡河,是要去投绵山刘氏吗?”

    韩松从外衣里探出头来,见他们站在一条小径上,背面是绵城高耸的城墙,月光稀薄,蒙蒙地照亮远处的丘陵。那书吏站在一株积雪枯树前,望之三十许人,面相单薄,看上去有些孤僻。见她望过来,此人又说道:“傅君言道此地皆是趋炎附势之辈,解某无话可说。但傅君若往绵山去,刘宗源也不是可信之人。”

    韩松想起,在离开梁城时,程圭就提到过这位刘将军的名字,说他为人见利忘义,令傅易十分不满。此时这位陌生人提起,傅易倒没有作色,苦笑道:“看来全天下都以为刘氏不可信赖。”

    这些姓解的书吏说道:“天下皆以之为恶,必有缘故。傅君又是因为什么笃信刘将军呢?”

    傅易说道:“刘将军与我有旧谊。”

    书吏问道:“敢问刘将军与韩氏如何?”

    傅易不答,道:“阁下有话不如直说吧。”

    书吏说道:“若傅君不能养育韩氏的遗孤,我愿代为照料。”

    韩松大为诧异,咦了一声,扭头看他。书吏说道:“在下听见两位在笼中的对话,小公子性情耿直不屈,我心中十分喜爱。在下与韩氏并无交情,但傅君若托付给我,我一定视如己出,尽心教养。傅君若没有余裕……”

    韩松越听越奇,没想到此人直言自己与韩氏无亲无故,就要收养别人家的孩子。他还没说完,傅易便道:“解先生相救的恩情,傅易铭记在心,今日就此别过。”

    解先生听他这样说,微微叹气,仿佛难掩失望之情。但他也没有再提,揖道:“既然这样,祝二位一路顺遂。”

    那解先生引他们走的是通往山中的小径。道路崎岖,满是板结的积雪。韩松十分困倦,几次要滑倒,傅易索性伸手把她拉住。她看傅易神色凝重,勉力说笑道:“我看那位解先生没看出我是女孩子。”

    傅易轻声说道:“他所言也不无道理。”

    韩松没想到他忽然这么说,只觉得心里一沉。傅易看到她的神色,解释道:“不是我不愿照料你,是说刘将军此人确实颇为善变。”

    韩松说道:“那我们为什么往他那里去?”

    傅易简短道:“我母亲姓刘。”

    他又说道:“刘将军做事看重亲疏,一定不会出卖我。但是你不一样,我们在绵山时,尽量不要提到韩氏。身边没有家人,最好起个小名方便称呼。”

    韩松默然不语。她此时终于意识到,韩氏之殁,使她成为一个素不相识的路人也能开口索取的孤儿。饶是她十分信赖傅易,心中也油然而生一股忧惧之情。

    两人在沉默中攀上最后一台石阶,曙光暗淡,照出荒庙前中央一个破败的神像,石料半塌在案上,看不出原来是什么形状。两侧种着数行稀疏的柏树,无人照料,枝干弯折在地上。

    傅易望着那株低垂的柏树,忽然道:“我确实担忧子澧所托非人。”

    韩松说道:“若没有将军,我早已经死在河边上了。”

    傅易叹了口气,说道:“你这样聪慧,难道不明白养与教的区别吗?我年少时以为,我与我父亲不同,与我舅父也不一样。但如今看来,我与他们也是同一种人。”

    他大概是想起了甘露教那位道长的话,轻声念道:“落在泥地里,就是泥浆的颜色。”

    韩松一时哑然。她想要反驳傅易,但也不知从何说起。过了好一会儿,只说道:“霜雪青青,我就叫青霜吧。”

    傅易应了一声,伸手牵她,韩松站在原地不动。她注视着雪地上的枝干,几经迟疑,终于说道:“那位道长把人世比做露水,照映的都是别人的影子。但我想我身是此树本身,无论霜雪来自何处,映出的都是自己的颜色。”